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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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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的天說變就變,到了未時,果真下起雨來,起先還只是一滴兩滴虛張聲勢,可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,大雨兜頭而下,落成一扇扇雨簾,如珠似玉,平撫塵埃,潤澤萬物。

清風閣,屋檐下流水漓漓,又匯聚在青石板的縫隙中,一小窪一小窪的,帶著花草的淡淡香味。

窗子半開,雨被風吹成絲,能飄進來的已是少數,陳鸞玉手托腮,斜倚在窗子前,身子窈窕曲線勾人,流月端上一盞才熬好的姜湯桂圓茶放在一旁的小幾上,道:“姑娘莫在風口站著了,先喝幾口茶去去寒氣吧。”

京都每逢雨天都是有些濕冷的,陳鸞體寒畏涼,故而屋子裏是暖和的,禦賜的龍鳳金爐裏熏得也是前陣子老太太那送來的上好松香,煙氣裊裊,一觸即散,手中都留著餘香。

陳鸞抿了幾口姜茶,暖流自舌尖蔓延,暖了身子的每一處,今日這一鬧,好歹也叫她放下了心底的一塊石頭。

總算要與前世的命運岔開了。

陳鳶被送鎮國公府,如今還躺在梨花軒裏昏睡著,老太太得了消息,急忙趕了過去。

陳鸞褪下手上的玉鐲子,閉著眼揉了揉白雪一樣的手腕,問:“梨花軒那邊怎樣了?”

葡萄替她揉著額心,輕聲回:“如姑娘所料,那邊鬧得不可開交,老太太請了大夫給二小姐診治,聽說康姨娘已經哭得昏過去兩回了。”

真是心急。

陳鸞纖長睫毛微扇,勾了勾嘴角,道:“瞧著吧,老太太馬上便要差人過來了。”

“康姨娘不是想著要我給個交代出來嗎?我還真想瞧瞧,他們能拿出個什麽說辭給三公主。”陳鸞聲音清冷如寒泉澗澗而下,帶著七分的漫不經心與不以為然。

“今日這事哪能怪得到您的頭上?分明是二小姐突然沒了蹤影,您還跟著找了那麽久,弄得自個兒頭昏腦漲的。”

況且二姑娘惹誰不好,惹到三公主頭上。

她家姑娘又沒有天大的本事,哪能替她做這個主?

陳鸞微微擡頭,露出雪白的脖頸,朝著窗外望了望,幽幽雨簾盡收眼中,有嬤嬤撐著傘急匆匆繞過長廊,朝著清風閣而來。

“瞧,找上門來了。”陳鸞話語輕柔略帶譏諷,而後起身,一張灼若芙蕖的小臉在昏暗中仍叫人挪不開眼。

來的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,語氣恭敬,請大姑娘往梨花軒走一遭。

陳鸞低頭咳了幾聲,凝脂一樣的面頰上便現出兩團病懨懨的紅來,流月哎呀一聲,滿含擔憂地道:“姑娘身子原就弱,今日為了找二小姐還好生折騰了一番,這樣下去可怎麽吃得消啊?”

來的那嬤嬤也算是瞧著陳鸞長大的,這會聽了流月的話,再看看陳鸞的臉色,也是眉頭一皺,有些心疼地道:“姑娘莫急,老太太只是想問姑娘一些話,問完了姑娘就可回來歇著了。”

陳鸞笑著頷首,輕言慢語道:“自小的毛病了,我無礙的。”

這時外頭的雨勢減小,但斜風作祟,裹著針尖一樣的春雨,如同跗骨之蛆,陳鸞一步步走著,裙擺被雨絲浸透,等走到梨花軒時,嘴唇都泛著虛弱的白。

康姨娘與老太太都在。

一個哭得梨花帶雨,眼下紅腫了一圈,一個面色嚴肅,暗含憂心。

陳鳶還在床榻上躺著沒有醒來,流月收了傘,扶著她走到裏屋。

隔著層層床幔,陳鸞只是朝裏瞥了一眼,就默不作聲轉了視線,朝著老太太福了福身,恭聲道:“鸞兒請祖母安。”

康姨娘還在一旁看著,老太太的語氣算不上溫和,哪怕看到陳鸞的裙擺還在滴著水,也僅僅只是掀了掀眼皮。

“祖母問你,你二妹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早上出去時還好好的,回來怎麽就成了這樣?”

陳鸞垂下眼瞼,似是在想什麽,好半晌沒有開口回答。

老太太用拐杖敲了敲地,咚咚的響聲回蕩在屋子裏,她臉上現出濃重怒意來,“你二妹妹身邊的丫鬟清灣,還是從我院子裏出去的,到底犯了什麽事,讓你連我的面子都不顧及,急匆匆就毒啞了她?”

她被嬤嬤扶著起身,走到陳鸞跟前,沈聲道:“鸞丫頭,你叫我太失望了。”

陳鸞訝然擡頭,兩汪清澈澈的眸子裏滿是錯愕,她狠狠皺眉,問:“清灣啞了?”

在南陽王府時還是好好的,怎麽突然就啞了?

難怪老太太這般氣惱。

康姨娘臉上還蜿蜒著幾道淚痕,胭脂化開,聲聲哽咽,“大小姐,南陽王府的人將鳶兒送回時,只說是落水所致,對此緘口莫言,可鳶兒一向怕水,見了池子就躲,好端端的,怎麽就……就突然落水了?”

不等陳鸞接話,她又朝著老太太哭,險些背過氣去,“老太太,妾身卑賤,但鳶兒就算是庶女,也是您的親孫女啊!”

“求老太太做主!”

陳鸞目光一冷,聲音生硬蘊著怒氣,“聽姨娘的意思,難不成是懷疑我推二妹妹落的水?”

果真是人善被人欺,一個姨娘都可以隨意質疑府上唯一的嫡姑娘,傳出去,她在這府上可還有一丁點正經主子的樣?

康姨娘咬咬牙,對此避而不答,反而跪在了老太太的跟前,狠狠磕了幾個響頭,道:“求老太太給鳶兒做主,無論內情如何,總該查清楚事情始末,將幕後害人者繩之以法!”

最後那四個字,康姨娘咬得極重,明顯意有所指。

咬定了就是陳鸞所為,反正現在無一人可證陳鸞的清白,這罪,怎麽也不能叫自己女兒白受了!

誰管是不是陳鸞做的,只要老太太這樣認為,那就是真相!

陳鸞險些被氣笑,晶瑩透亮的指甲深入到細嫩的掌心肉裏,她想起前世今生,被這兩人百般算計陷害,到最後一無所有,連命都保不住。

怎麽害人時,她就不想想這四個字呢?

尖銳的痛感讓理智回歸,陳鸞眉心一片寒霜,跟著看向老太太。

老太太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,自然不可能因為康姨娘的一面之詞就給嫡孫女定了罪,只是到底也是不滿的。

若不是心中有鬼,為何要急匆匆將人毒啞?

“鸞丫頭,祖母問你,你如實回答,鳶兒落水一事,與你有沒有幹系?”

老太太頓了頓,而後沈聲道:“改日我去南陽王府走一遭,若不是你幹的,今日就無人能在你身上潑一滴臟水!”

換而言之,若是她幹的,說謊也逃不脫。

陳鸞十指微動,而後撩了裙擺跪下,字字篤定:“祖母,二妹妹落水,與鸞兒無關。”

老太太一雙渾濁的老眼如鷹,能洞悉人所有的心思,她深深地看了陳鸞許久,而後疲憊地擺擺手,“罷了。”

老太太這一聲罷了出口,康姨娘的面色就變了,她跪著幾步挪到老太太的跟前,握著老太太撚著佛珠的手,聲淚涕下,“老太太,您瞧著鳶兒現在這副昏迷不醒的模樣,難道就一點兒也不心疼嗎?”

“大小姐是您孫女,鳶兒也是啊!”

老太太被她鬧了一下午,人老了本就體力不濟,這會火氣上頭,一把將她甩開,怒聲道:“老婆子我何曾說過不管?”

“你倒是說說,這事該怎麽管?”

康姨娘楞了楞,而後頭緩緩低下,聲音卻一字不落傳進了在場所有人耳中,“若真與大姑娘無關,為何那唯一一個證人清灣都被毒啞,半個字也說不出來?”

“大小姐從小嬌縱,卻對您十分孝順,可這回,明知清灣曾是您身邊伺候的人,仍義無反顧毒了那丫鬟,將人證物證皆毀了啊!”

梨花軒裏一瞬間靜得能聽見針落的聲音,外頭雨淅淅瀝瀝地下,屋裏人各藏心思。

陳鸞原是跪著的,這會卻緩緩站了起來,一張玉白的芙蓉面被氣得染上霞紅,掩在繡著海棠紋寬袖之下的素手松了又緊,險些咬碎一口銀牙。

“今日我總算見識到了姨娘血口噴人的本事。”

她轉而面向老太太,纖長的睫毛上盈盈掛著一顆淚,欲落不落我見猶憐,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顫意,“姨娘問我要一個交代,我倒要問問姨娘,該怎麽給三公主一個交代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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